来源时间为:2024-08-17
原创湖州发布湖州发布
播音:王然、汇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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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湖州味道》特邀作者:梅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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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州市中心的月河街上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徽派建筑“千甓亭”,这是晚清著名藏书家、金石家陆心源鉴藏砖的地方。吴昌硕早年曾在陆家打工,受到了陆心源等人的影响,也喜欢上这些瓦甓。晚清之际,在清代朴学影响下,金石鉴藏呈现出一大特色,即由青铜鼎彝、碑版古刻鉴藏向汉晋古砖的转移。砖,又作叀、甎、塼、墼,《韵会》:“甓也”。按汉末时期江南民间风俗,士大夫以上治葬筑墓,须用特别烧制的墓砖。墓砖坚实厚重,一般都有文字记治葬年月或墓主的姓名、治葬子孙的名字或是吉语和图案,其文字和图案,对于好古之士,无疑极具吸引力。乾嘉以后,杭嘉湖为中心的江浙地区,逐渐形成了古砖鉴藏风气。
墓砖在宋代就有零星发现,不过未被重视,直到乾嘉年间的阮元、张廷济、张燕昌、陈南叔等人大量收藏,其中,最关键的人物是曾任浙江学政和巡抚的阮元(1764-1849)。阮元有“八砖吟馆”、张廷济有“八砖精舍”、谢启昆有“八砖书舫”等,可见当时古砖鉴藏已渐成风气。张廷济《清仪阁题跋》云:少读洪氏《隶续》,思得两京以下瓴甋一二,以觇古制,未之遂也。乾隆六十年(1795)三月游海盐,于濒海败垣中,见汉晋纪元数砖,为海现时所出,以百钱易之。越日再往,从中人拾砖以待,又得十馀品。遂选择致佳者,以“八砖”名精舍。嘉庆初元(1796),今使相仪征公来视学浙学,为题额焉。是时,谢方伯苏潭师有“八砖书舫”,以纪所得“永平”砖八。阮师旋开府两浙,储“五凤”“黄龙”诸品,亦署吟馆曰“八砖”,其每砖镌“阮氏八砖之一二”等字,以别于敝箧及谢公所藏。自是三十年来,同邑曹种水、徐爱山、李金澜,秀水葛素如,海盐家文鱼、黄椒升、郭绅垂、陈南叔、郎山,平湖田后村,仁和赵洛生,钱塘徐问渠,海昌徐寿鱼,武康徐雪庐,吴江朱石梅,吴兴陈抱之、王二樵、钮苇村,各以所得见饷。而粤东顺德温遂之更毡包席裹,越数千里以致。大兴翁阁学每咏古砖辄齿及贱子姓名。近则海昌方外友六舟、桐城吴康甫少府嗜之尤笃,移书往复投赠靡闲。历计储藏泛览,视陆剑南所龛、岳倦翁所记,殆数十百倍之。地不爱宝,人洽古缘,良用厚幸。然穷老村居,衣未脱白,寓意花砖,徒成笑柄,自幸有又自恧也。竹儒舍人,俊髦能文,薇垣翔步,繄此八甓,正清华珥笔之预徵。猥以走夙耆,远道过存,君子于是焉。于是道古为衰年乐事,因缕述生平师友之助,以复舍人。道光壬辰(1832)闰九月廿八日。
张廷济此跋中涉及的人物颇多,可以说是乾嘉以来江浙地区古砖鉴藏者总录。阮元首开古砖鉴藏风气,其积古斋所藏之八砖为“五凤”“黄龙”“永吉”“蜀师”“天册”“大兴”“咸和”“兴宁”八砖,故名“八砖吟馆”,辑有《八砖吟馆刻烛集》二卷。以阮元的身份地位,其影响力自然是不言而喻。因此,江浙地区古砖鉴藏风气蔓延,与阮元的倡导有非常重要的关系,其中所提到的张廷济、徐熊飞、陈经,均是阮元的弟子。徐爱山之父尝任武康(今德清)教官,清仪阁藏砖中著名的“罗道人”就是其得之于德清,而后转赠张廷济的。王二樵,乌程(今湖州)人,他与翁方纲颇为友善,其宝鼎精舍中藏砖翁氏曾题咏之。僧六舟是海宁人,曾任湖州演教寺住持,在湖州也留下了访砖的足迹。六舟与阮元、张廷济、杨岘、钱松等人均交往甚密,在金石圈的威望和影响甚大,被阮元目为“金石僧”,其“生平所见古砖不下三千种,所藏亦数百种”,可见所藏之丰。如此众多的古砖鉴藏者,不难推见当时古砖鉴藏风气的热闹景象。
僧六舟摹古砖文字
乾嘉以后,随着古砖鉴藏蔚然成风,将藏品先后结集成书者也颇多。凌霞在陆心源《千甓亭古砖图录》序言中就提到:逮国朝以来,嗜者既多,搜讨渐博。尝见褚千峰所辑《古砖录》,其中颇有异品,然未梓行。厥后纂辑为书者,则有张氏燕昌《三吴古砖录》;冯氏登府、释达受各有《浙江砖录》;周氏中孚有《杭嘉湖道古砖目》;徐氏熊飞有《古砖所见录》;陈氏宗彝有《古砖文录》;丁氏芮模有《汉晋砖文考略》;陈氏璜有《泽古堂古砖录》;王氏有《宝鼎精舍古砖录》;纽氏重熙《百陶楼墼文集录》;吴氏廷康有《慕陶轩古砖图录》;严氏复基有《严氏古砖存》;吕氏佺孙有《百砖考》;纪氏大复有《古砖品》;宋氏经畲有《瓴甋录》;近时陆氏增祥有《皕砖砚斋砖录》,皆是也。
褚峻以拓售碑帖为业,《金石图》即为其缩摹历代名碑之作,在金石界颇为著名。冯登府是阮元弟子,经学造诣尤深。周中孚,曾就学于诂经精舍,也是阮元的高足。吕佺孙父子兄弟三人,均嗜古砖。冯登府曾在其父吕子班幕下任四明教授之职,由此可以推测,他们之间在古砖的收藏上不但有着共同的兴趣,而且私下也有交流。
据笔者不完全统计,17世纪至20世纪,江浙籍的古砖鉴藏者所著述的砖著就多达五六十种之多,其中湖州地区的古砖鉴藏者19人,著述15种,其中佚者6种,存者8种,存目1种。古砖鉴藏家如蔡芳逸、徐熊飞、张鑑、周中孚、陈经、丁芮模、王?、钮重熙、潘周尊、章绶衔、杨岘、俞樾、陆心源、吴昌硕、王承田、王修等。著述如徐熊飞《古砖所见录》、张鑑《古甓记》、周中孚《杭嘉湖道古砖目》、陈经《求古精舍金石图》、丁芮模《汉晋砖文考略》、王?《宝鼎精舍古砖录》、钮重熙《百陶楼甓文集录》、陆心源《千甓亭砖录》《续录》《千甓亭古砖图释》、王承田《邢楼砖刻纪念册》、王修《汉安?庼砖录》等。湖州地区的古砖鉴藏风气之厚,由此可见一斑。
据吴昌硕自云:素有砖癖,“旧藏汉、晋砖甚多”。施浴升《古甓记》中提到吴昌硕所藏古砖主要有:“古甓十三,吴五晋八。吴曰‘五凤’,曰‘永安’,曰‘凤皇’,曰‘天纪’者二;晋曰‘元康’者二,曰‘永嘉’者二,曰‘建兴’,曰‘咸和’,曰‘太元’,曰‘泰始’。”促使吴昌硕致力于古砖鉴藏主要原因如下:一是“性之所好”;二是“绌于资”;三是以此贴补生活;四是杨岘、陆心源、金杰等砖友的相互影响。作为藏品的古砖可以付之艺术实践,对于吴昌硕而言才是其价值之所在:如以古砖文字入书、入印;制作拓片,进行题跋和博古画的创作;进行砖砚和砚铭的制作等。
吴廷康摹古砖文字
古砖文字入印,是乾嘉以来古砖鉴藏风气影响下,在“印外求印”印学思想指导下付之实践的艺术行为之一。篆刻家们不再局限取法于篆刻本身,而是汲取钟鼎、汉镜、钱币等上古文字,将其化到篆刻中去。如吴让之对汉碑额文字的化用,黄士陵对钟鼎文字的摹拟,赵之谦对汉镜、钱币文字的汲取。砖文入印,尤以“西泠八家”尝试最多。
古砖文字字体造型独特、变化多端,体现了民间书法的质朴和意趣。从时代风格看,汉砖文字主要以缪篆为主,与汉印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妙,这也是为什么篆刻家会直接取法古砖文字的主要原因之一。六朝古砖的文字不拘泥于一体,篆隶均有,且在书法上也稍显粗糙,别字的现象也普遍增多。三国古砖,介于二者之间,既有标准的缪篆,也有地域风格明显的其他字体,如近年绍兴出土的“凤皇三年”砖文是典型的《天发神谶碑》字体,与它的属国三国时期的东吴书风一致。
许梿摹古砖文字
以古砖文字入印,首先是从书法的借鉴开始。于此,吴昌硕在诗文中也屡屡提及,如“缶庐道亦在,残甓抱左右”“瓦甓幸饶秦汉意,乾坤道在一盘桓”“始皇焚书书浩劫,道在瓦甓未易磨”“赤乌认八分,波磔谢古茂”“天纪篆文蟠云雷,阿仓获此如获碑”等,都说明吴昌硕对古砖文字的重视,将它与秦汉碑版置于同等地位,并认为是秦始皇焚书坑儒未尽的遗绪。直接取法古砖文字,以此入书者,历史上也不乏其人。如潘周尊“伍甓斋”所藏“岁吉月祥福祚永昌,延年益寿万载无疆”砖文,吴廷康喜爱之极,生平临仿极多,现在可见的就有多件。另外,僧达受、许梿亦有摹砖文的书法对联存世。这些都说明自乾嘉以来,书法、篆刻家取法的范围不断拓宽,古砖文字成为直接师法的对象。作为书法家、篆刻家的吴昌硕,自然也有摹汉砖文字的书法作品存世,如“金石同寿”便是其一。
吴昌硕摹古砖文字:“金石同寿”
吴昌硕除了以古砖文字入书之外,同时也沿着西泠诸子的足迹,以古砖文字入印,并不断从古砖中汲取营养,丰富自己艺术创造。吴大澂《题吴昌硕印存》有“鼎彝古籀妙错综,陶鉩奇文精研覈。参以六朝残甓书,忽似两京穹碑额”之云,将吴昌硕的篆刻取法钟鼎、陶玺印、古砖文、汉碑额等,表述得一清二楚。吴昌硕直接师法古砖文字的篆刻作品,据笔者所知主要有以下几种:
“既寿”,此印吴昌硕先后刻过二枚。一枚款云:“仿汉砖文,俊卿”;一枚款云:“吴俊拟汉砖文,时乙亥(1875)中秋节”,是年吴昌硕三十二岁。二印均与陆心源《千甓亭古砖图录》卷二十九中的“既寿考宜孙子”砖文如出一辙。
吴昌硕刻“既寿”之一
吴昌硕刻“既寿”之二
“不雄成”,款云:“光绪乙酉(1885)于吴下获大贵昌砖,摹此,苦铁。古之真人,不逆寡,不雄成。乙酉十月,仓硕。”
吴昌硕刻“不雄成”印
“仓石”,款云:“盐城得‘仓’字砖,兹仿之。缶道人刻于袁公路浦,时庚子(1900)春王正月。”
吴昌硕刻“仓石”印
“八百石洞天仙客”,款云:“拟汉砖文,聋。”
吴昌硕刻“八百石洞天仙客”印
“千石公侯寿贵”,此印吴昌硕先后刻过三枚,其中一枚款云:“仿钱耐青”。大约刻成之后吴昌硕感觉与钱松的印风相近,遂有“仿钱耐青”之云,当然也不能排除钱松原作即为仿古砖文字的。由此,也可反过来推知古砖文字对西冷八家篆刻的影响。另外,据吴云致张之万的信札中又提到二枚:“又‘千石公侯寿贵’一方,当年阮文达公八十生辰,门下士张叔未解元年亦七十四岁,持携此砖渡江祝嘏。文达大喜,属邗上精于篆刻者,镌《眉寿图》,图中设有长案,案上置‘齐侯罍’与此‘公侯寿贵砖’,师弟相对,白发飘萧,诗文咏歌,连篇累牍,至今观其墨本,犹想见高年豪兴,令人艳羡。云倩香圃依砖文篆法仿制二印,并以一方奉鉴。”于此可知,“千石公侯寿贵”印当时吴昌硕所刻有两枚,而且是仿摹“千石公侯寿贵”古砖文字所成。
吴昌硕刻“千石公侯寿贵”印
张廷济藏“千石公侯寿贵”砖
为费念慈所刻校堪书籍小印。吴昌硕和李紫璈六诗之一云:“《凿印》(为西蠡刻校堪书籍小印,用古砖文字,奇肆可喜)金石刻画吾所长,访碑策蹇还飞樯。卅年湖海恣探讨,残砖断甓罗归装。凿印之乐乐何极,玉泉渴饮枣饥食,仙之人兮敢谁测。”西蠡,费念慈,可惜此印不知尚存世与否?
将古砖文斑驳残缺的古意吸收到印面中,增加了印章的斑驳美,显得古意盎然,在西泠八家的篆刻作品中尤为明显。这也是“浙派”印风的明显标志,具有强烈的地域特征。
除了直接以砖文入印之外,古砖对吴昌硕篆刻的影响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其残缺美的汲取。虽然有很多的研究者都认为,吴昌硕篆刻中的残缺美来源于封泥,但实际上吴昌硕终其一生所收藏和把玩的封泥实物是非常有限的。他主要是通过吴云、吴大澂、潘祖荫等藏家而得以寓目一些实物,另外就是间接通过吴云、吴大澂等人的藏品,看到陈介祺赠送或交换给他们的封泥拓片。因此,封泥对吴昌硕篆刻影响固然重要,但远不如古砖对他的影响更为深刻。由于古砖收集对吴昌硕而言相对容易,在收藏、把玩、制拓的过程中,对其残缺之美感受尤深,而这自然而然地影响到他的篆刻审美观养成和风格形成。这是吴昌硕篆刻艺术研究中非常重要和关键的一点,但恰恰也是研究者们所忽视的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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